正文:我校近年出了两位颇多争议的老师。
一位姓杨,是个头上拥有许多光环的中年教师,多年来一直带着我们的尖子班,教绩斐然,他的班级总是门庭若市,许多家长都把能送小孩到他的班级学习引以为荣。可是近两年来,为落实教育均衡发展学校不再办尖子班,而是转而一律分成平行班级,杨老师敬业之心未稍减,一以贯之的教法技艺是更加炉火纯青,晚眠早起的苦劝苦教也越甚,却屡战屡败。不要说成绩总呈滑坡趋势,单单是在“两基”成果的巩固上,就令他灰头土脸叫苦不迭了,因为时常是学期未过半,而学生流失已过半,老被批评,弄得杨老师逢人便说自己的半世英名算是毁在了这帮学生身上了,怨尤不已。
老实说杨老师还是原来的杨老师,对学生的要求也还是那样的有板有眼,依旧设定了许多道德、纪律方面的条条框框,依旧编织了许多诱人的生活蓝图、壮丽情景,依旧克尽职守以身作则为生立范,依旧深谙着奖罚严明、爱无差等等深刻的育人道理。可学生一点不领情,竟然在考核中对其大肆否定,悉不买账,这可是以前少有的啊。
而另一位青年老师姓安,进来时还当过他的徒弟,孩子气都尚未脱尽,喜欢成天和学生们搅在一起,一起打球、一起远足、一起谈天、一起看书、一起讨论——时时还和学生理论得面红耳赤,常被杨老师们讥为“没有正形”。可学生就是特别地粘他,你看那些学生,饿时一个馒头自己咬了一口还敢塞他一口;渴了,一瓶矿泉水自己喝了一口也敢灌他一口;球场边鼓劲呐喊的小女生用雪白的手巾擦了擦同伴的香腮后还顺手把他额头上的汗也擦了去——惹得深蕴“师道尊严”的杨老师鼻子眼睛都是气,背地里老说:校长,小安简直没个老师的样子,都弄得有些不伦不类、辱没斯文了。可怪就怪在几个学期下来,他的学生硬是一个都不少,学习成绩也超过了杨老师,成了学校实施均衡教育以来的新亮点、新高度,让学校实在折服,杨老师实在无法理解。
其实,不理解的教师还多,就在教职工们诧异的眼光里,我不自觉地把他俩的情形和汉朝的程不识和李广对比了起来,发现颇多相似之处。《史记》如是说李广:“及出击胡,广行无部伍行阵,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而说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无独有偶,李广的教育管理法在当时也是让程不识颇有微词的,你看他狐狸吃葡萄似的酸话:“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就知道。只有司马迁这个别具巧思的人不无欣赏地评价道:“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若用“治军”来比“治生”恐多差异,但如从教育管理者关照的角度,被教育管理者接受的角度、教育管理办法适应的角度看教育管理产生的效果,道理还是很相通的。安老师、李广比杨老师、程不识的教育管理办法要切近人意、宽松和谐得多,要惹人喜爱容易接纳得多,因为他们更多的是想着被教育管理者,是从他们的自然愿望、心理欲求、情感体验出发的,让他们充分地舒展了情性、享受着生趣、经历着幸福,管理手段在理性之中又最富情感,这大概也就包含在司马迁所谓的“略”中了吧;而“杨和程”则更多的是在强化自身的教育管理技术手段,目光聚焦在教育管理者自己身上,很少顾及被教育管理者,较少权衡被教育管理者的苦乐、好恶心理,接受内化的主观能动,冰冷的理性太多,温热的情感太少,不难怪被教育管理者总是“乐李广”而“苦程不识”了。如是,其教育管理方略也故常会失却教育的和谐,消解教育功效。
其实,我家乡的“教牛方法”把这两种效应更是彰显到了极致。
在我家乡有种专门教牛的把式,人称“牛老师”,我辉叔原来就是位“牛老师”。谁家要教牛了,他就用一根特制的针引绳子穿破牛的鼻子后让儿子在前面牵着,然后他再给牛套上犁铧,在后面拿着根棍子边赶边掌犁。这样前面强牵,后面猛抽,逼迫“生牛”学习耕地。教场里“生牛”又是窜又是跳的,鼻子常常被拉得鲜血直流,屁股打得皮开肉绽,疼得是哞哞的叫唤不停,一副“痛且仇恨”着的模样。据说在辉叔的手上有被教晕厥的牛、有被教死的牛、也有拼了命顶伤人的“牛事”发生过。
后来,辉叔的儿子就改变了下教法。他在牛嘴前放上一蓬鲜嫩的青草,由于是用竹竿从犁铧上支到牛头前边的,那一束青草总是在牛嘴前晃荡,是牛走草走,牛停草停,虽在咫尺之间牛却总是吃不倒口,诱引得牛是一门心思的追着青草跑,一副“痛并快乐着”的样子,全没了反抗和乱叫乱跳。就这样年轻的“牛老师”潇潇洒洒地赚得牛拉着犁铧乖乖前行,鬼使神差地学习着“躬耕陇亩”。
我寻思,同样是“教牛”,辉叔是把教育的目的和任务放在第一位,直接了当,只注重了达成目标任务而忽略了“学生”的兴趣爱好、认识基础、接受动因等生理和心理特征,虽说前有牵引后有催逼,力度强劲,无奈教法板滞、笨拙,不是像润物无声的春雨,而是像横扫千军的雷霆,那么必然会带来“学者”内心的痛苦和对抗,学法上的囫囵吞枣、亦步亦趋、机械盲从,“教者”费力不好看甚至还会招来“学者”以怨抱德,不难怪教育也时有伤人的事件发生。如从教育者的敬业角度看辉叔可谓尽心尽力了,但因完全未顾及“牛”本身,套用今天的教育行话来说就是只瞄准目标、备了教材,而没有备好学生,没有考虑到学生的兴趣、爱好、禀赋、器质,没有站在受众的角度思考问题,选择、设计教法,以致课堂上老师教的努力有余学生学的努力程度不够,催生出了一头热的畸形课堂。最后终于以“牛”的备尝痛苦甚至是流血折身或仇恨于人作代价勉强达到目的,庶几哉!哪里还有和谐教育的氛围?
他儿子却能把目标和任务巧妙地、艺术地放在第二位,取曲径通幽、借水推舟、暗度陈仓的神髓。首先想到的是受众——学生的心理感受和内在欲求,从认识论、接受学上强调、重视了“学”的因素的作用和地位,顾及了“牛”的智力及其非智力因素,所谓的“牛情”,巧妙地唤起了“牛”的主观能动性,激发出了“牛”的内在需求,并神奇巧妙、笔断意连地结合起了目标、任务,创造了教者轻松,教法机趣灵异、洗脑无痕,学者自觉追求、幸福快乐,学法简捷单纯、直接便易的上乘效果,使教育进入了教者、学者和谐融洽的理想境界。其方法可谓曲尽其妙,发人省思。
我给我的老师们讲了这个教牛的故事,并一同喊出了“寻找那束青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