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这样一堂语文课。课堂上，一名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时说了一句“晓不得”，老师便对“晓不得”这个语词作了分析。说：“怎么是‘晓不得’呢?应该是‘不晓得’。‘晓得’是一个动词，‘不’是一个副词，这副词应当放在‘晓得’的前面，不应当插在它的中间。明白了吗?”老师的分析很对，我也点头表示同意。可老师的话音刚落，便有学生站了起来，问：“那‘恨不得’中间的‘不’字是不是也要提到前面去呢?” 老师愣了一下，还未开口作答，类似的问题便此起彼伏：“还有那‘了不得’”，“还有那‘巴不得’”，“还有那‘动不得’”，“还有那‘怪不得’”……课堂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起来。面对眼前这些学生的发问，那位讲课的老师，还有我这个听课者，顿时如坠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们为好……

　　这堂课以后，以至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同事们都在琢磨：对呀，“晓不得”这种说法难道真的错了吗?这种格式的语词又属于哪种合成式词呢?而且，这个“晓不得”也并不只有我们永州之野(湘方言)的人在说呀——我们去过全国其他许多地方，如北京(北方方言)、武汉和南昌(赣方言)、广州和桂林(粤方言)等地的人在回答旅游者们的提问时，不也经常如是说嘛!

　　其实，不单是人们在口头上如是说，就连文学作品也都在这样用。尤其是结构类似(即在一个补充式动词中间插进一个“不”字)的语词，应用更为普遍。例如著名的《红豆曲》：“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金粒玉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是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这支曲辞十句话，每一句都用有一个“在补充式动词中间插进一个‘不’字”的语词，总共十个。请问，这十个语词你能说它用得不规范吗?你能把这些语词的“不”字提到其前面去吗?谁都认为，这十个语词用得很规范。既不能把它们的“不”字提到其前面去，也不能把这种格式再行分开，看作是其他什么两个语词的。因为只有“滴不尽”“开不完”“睡不稳”“忘不了”“咽不下”……这种格式的语词，才使曲辞形成一种不可逆转的语调和情势，从而把人物的相思之愁表现得淋漓尽致。

　　只要略加思考，我们就会发现，在补充式动词中间插进一个“不”字的语词实在是太多太多——

　　例如：吃不得、睡不得、走不得、站不得、坐不得……

　　例如：吃不下、咽不下、坐不下、住不下、挤不下……

　　例如：说不清、写不清、看不清、搞不清、弄不清……

　　例如：看不完、说不完、写不完、洗不完、砍不完……

　　例如：请不来、买不来、做不来、划不来……

　　例如：对不起、受不起、买不起、挑不起……

　　例如：说不出、写不出、请不出、屙不出……

　　例如：喊不动、请不动、走不动、摇不动……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种格式的语词，结构严密而稳定，表达自然而流畅。但谁也不能说它构造不规范，表意不准确。而且除了“晓不得”这个语词中的“不”字可以移到前面去变成“不晓得”而意思基本不变以外，其他语词中的“不”字则是不可移到前面去的。其他语词中的“不”字如果移到前面去了，在表达上不是改变了意思，就是读不顺口、听不明白。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在汉语教学中，我们必须要正视汉语的生成及其特征。汉语本是一种模糊语言，它在语词生成、结构方式、表意功能、表达效果以及发展变化等等方面，可以说，都是约定俗成的。既然是约定俗成，那么，对一些日常交往中人们经常使用且听无歧义的语词(如上面所举)，就应当允许其存在，并把它看成一种不宜分析的固定结构即可。不应当自作多情或故弄玄虚而去人为地改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