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提要: 作者在对器型、质地与各类工艺辨析的前提下,从训诂学与字源学角度说明
了“羲之並”即“日食”,然后梳理相关文献,在钩沉唐高宗改元“上元”轶史的同时,论
证此器为真。其后依据成型工艺体系的梯级序列,提出紫砂史存在着材料特性与成型工艺相
匹配,具有内生式渐进性过程的新观点,从而以“隋唐紫砂成熟说”取代“宋创始紫砂说”,
进而将紫砂史至少前移数百年。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鉴于此器纪年铭题跋,同时囿于“宋创始紫砂说”(注1),初鉴此
器为“明代假托唐款”的行旅或文房用炉。然多年比对,疑问从未消除。当旧说不能圆满解释实物时,有必要按实物特征条分缕析,构建新说。现将几点浅见梳理成文,权作考证。
一、器型与风格
该器器耳已失,残高33.9mm,口径47.5mm,腹径60.1mm,方唇、直口、扁圆腹,至腹最大处内收,平档,下承三乳足,三足收拢。形制大小盈握,器型简洁新颖,风格洗练清峻,沉雄阔大(图一)。如器耳复原,结合颈、足、口与腹等各项纵横比例关系,给人一种精蕴内敛、踔厉风发、自信提升、恬淡舒张的崭新气象与审美快感。虽然形似宣德炉,但风格显然不类。香炉渊源不外乎鼎、鬲、钵、盂,而器型风格却基于各类线段、弧度、角度的组合与比例。该器口、腹径比例大于南朝蛙形水盂(注2),小于明清香炉,与宋钵、鬲式炉相类,且自唐以来,香炉或圆唇或侈口,而绝少方唇直口者。虽说难以确指三足炉直接之祖型,但如将历代香炉作一排队,我们就会十分明了此器祖源关系与时代位置。其形制与风格当上承南朝及隋旧制,平淡简约、骨秀象清中已渐露浑元气象,于此又可见隋唐之际形制与风格的发展变化关系。因此,说它与初唐风格暗合,是较为允当的。
二、质地与工艺
此器质地系本山绿泥,烧成呈黄色,锻炼较精,胎质坚实,内含黄、红、黑、白四色颗粒,应为褐铁矿、氧化锰、硫铁矿及石英砂。上海硅酸盐研究所曾测北宋紫砂残片中氧化铝、氧化铁、氧化锰明显高于后代(注3),从外观上观察,此器完全符合。此器偶见最大团聚体为0.9×1.5mm(图二),最大石英砂颗粒为0.5×0.9mm。宜兴鼎蜀镇羊角山北宋紫砂残片最大团聚体为0.5×0.7mm,依此断代依据比对,此器应更早。从工艺上看,此器胎薄匀整,系模压成型,镶接而成。器口内侧脱模痕迹清晰可辨,器腹内一周对接痕未经修整,与器耳对应的颈腹联结部有应力集中现象,器内有零星缸罈釉泪(图三)。器成后用浸釉法施抹陶衣,然后入窑无钵露烧。这是因为表层皮色大部赭红,是明显火疵现象。经高倍放大镜侧光观察,色淡部分可见表层皮剥落、磨损等损失现象。此外,颈、足陶衣有自然缩裂、起皮及剥落现象(图四)。由于胎、陶衣质地相同,澎涨系数几近一致,考虑到胎、釉老化系数,这些应为紫砂年代较早的重要依据。
三、题跋释读与文献钩沉
铭刻属急就章,崩口可辨。题“唯王初元年八月”金文、篆书七字,元字重文,实为八字,读作“唯王初元元年八月”;跋“时在甲戌春羲之並”行草八字(图五)。题纪事,蒙下省说“甲戌年八月改元”,与此吻合的只有唐咸亨五年,即公元674年千秋节改元为“上元”。跋纪时,说预知改元的原因与题跋时间。释读关键是“羲之並”。《说文》“羲,气也。从兮,義声”。羲归兮部正确,辨义实误。《说文》“气,云气也”,“云,山川气也”。山川气指升腾的地气,仅从“ㄅ”,说羲从兮,显见义项漏失。从兮、丂、八的析形辨义上看,《说文》“兮,语所稽也。从丂八,象气越亏也”;“丂,气欲出,ㄅ凝于一也”;“八,别也,象分别相背之形”。《段注》“兮稽叠韵,稽部曰,留止也。语于此少驻也,此与哉言之间相似”;“丂者,气欲出之象,一其上不能徑达”。与“ㄅ”相关的亏、乎等或表语气性状,或为语气类虚词。汉字规律之一是虚词由实词演化而来,凡虚词义绝非本义。兮自有实词本义,由于八字本义失察,遂致兮字引申义误作本义。但实词义已露端倪,什么地气能象话语一样上言已止,下言欲说未说?又何能遇“一”而止,显而不露?如将兮、丂、平、乎、亏等仍视为形态各异的地气,则气之别实指不同的节气。王筠《说文释例》以象意字释“八”,于此启迪最大:“八,此象人意中之形,非象人目中之形。凡非物而说解云象形者,皆类”。举凡日月星辰,植物,候鸟,既能判明节气又符合象八之形的,实物虽无,行迹却有,即两至(冬、夏至)日行之迹。八本义占日,亦可指日,分、别只是引申义。兮从丂八,统言占日,析言别气。羲从兮,浅白说就是“察看日出角度以分判节气”。
義,仪之本字。仪,法度也。从析形辨义上看,義从羊戈,应是祭祀中的献祭与仪仗。伏戲、庖犠、常儀中的戲、犠、儀都与占天祭祀有关,这是義的最初义项。羲字中,兮是義的增益,并取代義而为羲的基本义项。因此,羲从兮、義,義亦声,字属会意兼形声。
仪、羲应为官名,均为占天的天文官职。伏羲、羲和指日,首先是羲有占日、指日义,伏、和只是羲的限定或补充说明成分。羲后被神圣化,几成专用名词,其指日义项自然被孳乳、分化,为曦所代,这是今天很少看到羲指日的原因。从字源学上看,羲、曦两字形音义系出一源,为古今字,曦的义项源于羲的占日、指日。从考古发掘上看,山西陶寺观象遗址为尧时羲和观日遗址,其狭缝只对应日初现,此为占日最佳时刻,当属羲的范畴。曦本义霞光初现,引申指日。于此可证,羲、曦本为一字,都有指日义项。
羲之並即日食。並有三个义项,並立、兼并、一起。兼并义与羲无涉,羲之並释为“日于此(与月)並立”或“日于此(与月)一起”。“此”指黄白道交点,“与月”是补入省略成分。两种释义都指日食,采用何种释义要视具体环境而定。羲之並作为人名虽有可能,却毫无现实性。 羲古为风姓,属占天家族,深知羲之並有“天有二日”意,为历代封建帝王所避讳,因此,其作为人名当属疑而无质之论,不足为征。
羲之並表明其既是题跋时间,更是改元原因,其与《旧唐书·高宗本纪》“咸亨五年三月辛亥朔,日有蚀之”相符。那么,此次日食改元正史能有佐证吗?
新旧唐书互校,高宗朝日食15次,无一次因日食改元。我们以高宗即位至改元上元止,将天象示警发生一年内的改元原因进行时期分类,如此,龙朔元年五月甲子晦日食暂且排除在外,龙朔三年八月彗星见进入分期。以下史料无注明者均出自《旧唐书·高宗本纪》。
一期、显庆五年六月庚午朔,日食。六年二月己未以益绵等州皆言龙见,改元。龙朔三年八月癸卯,彗星见于左摄提,冬十月丙申,绛州麟见于介山,丙午含元殿前麟趾见,十二月诏来年正月一日为麟德。二期、麟德二年闰三月癸酉朔,日食,占主有疾。三年封禅,改元乾封。乾封二年八月己丑朔,日食。三年二月以明堂制度事改元为总章。三期、总章二年六月戊申朔,日食。三年二月癸丑,日色出如赭,三月改元为咸亨。四期、咸亨元年六月壬寅朔,日食。二年十一月甲午朔,日食。三年十一月戊子朔,日食。五年三月辛亥朔,日食,八月追赠先皇、后,帝后称天帝、天后,改元上元。